斯坦法诺·博埃里  

建筑师、策展人和米兰理工大学城市规划系教授。他于1999年创立了博埃里设计工作室，并于2011年创立了斯坦法诺·博埃里建筑师事务所。从2004年到2011年，他担任建筑杂志Domus和Abitare的主编。他与雅克·赫尔佐格和理查德·伯德特一起设计了2015年米兰世博会的总体规划，并为他的家乡伦巴第担任文化、时尚和设计活动的负责人。自2018年以来，他一直担任米兰三年展文化基金会的主席。

2014年，斯坦法诺·博埃里凭借他在米兰设计的“垂直森林”住宅塔楼震惊了建筑界。从那以后，他及其设计团队又在世界各地相继建造了其他的绿色高层建筑。

在投资者投资的高层建筑中，高度、建筑面积和住宅单元的数量通常都是关键数据。但是，斯坦法诺·博埃里在米兰加里波第门设计建造的“垂直森林”的关键数据却是800棵乔木、4500棵灌木和15 000种其他植物。凭借两座高度分别为110m和76m的绿色住宅塔楼，这位意大利建筑师及其设计团队实现了一个推动了几代建筑师前行的愿景。但人们对此的意见存在分歧：尽管许多人对此抱有极大热情，但也有人批评它是“高收入人群的高贵森林”，反建筑，浪费资源。

不管怎样，博埃里仍然继续推行他的想法——跳出单体建筑规模的观念来支持城市的生物多样性。这个概念是否没有辜负大家的厚望？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又获得了哪些经验？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通过本刊对博埃里先生的采访来寻找答案。

Q&A 

本刊：博埃里先生，是什么启发您在米兰市中心的高楼上植树的？

博埃里：“垂直森林”的想法起源于2007年，当时我还是建筑杂志Domus的主编。我一直在关注迪拜的疯狂建设，这座沙漠城市中有几十座新建成的塔楼和摩天大楼，大楼的外部都覆盖着玻璃、陶瓷或金属板，这些材料都会反射阳光，因此导致城市空间进一步升温。就是在那时，我开始在米兰市中心设计两座高大的塔式建筑。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建造两座生物塔楼的主意，不是用玻璃覆盖塔楼，而是用树叶。

Q&A 

本刊：您曾经说过，您从小就对树木着迷。

博埃里：是的。我小的时候就读过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小说《树上的男爵》，多年来，这本书的内容一直是我内心深处一种强烈的执念。这本小说的主人公科西莫生活在树上，他整日待在树上，透过树叶和树枝了解外界，对空间、社会关系和历史都有着不同的看法。与其说这本书激发了我对生态的热情，不如说它激发的是我对树木的痴迷，并使我萌生了透过树木的枝干去观察世界的想法。

今天，我很高兴地看到这种痴迷是怎样一步一步在城市规划和建筑方面、在学习如何为树木而设计而不仅仅是为了人类而设计方面开花结果的，尽管与我的预期有一些出入。

Q&A 

本刊：您是如何着手设计“垂直森林”的？

博埃里：我们把“垂直森林”看作是同时容纳人类和鸟类的为树木而建的家园。这一概念不仅定义了城市特色和技术特征，而且也定义了建筑的建筑语言和富有表现力的特质。阳台之间的距离、立面的设计和公寓的分布是根据树木的生长决定的。为了在高楼上茁壮成长，这些树木必须足够粗壮，足够稳固，才能经受住移植后的关键时期。在米兰的这个项目中，树木在地面上可循环使用的种植槽中提前生长了两年，同时也得到了优化处理，以适应其在“垂直森林”中的最终位置。

另一个方面是研究风带来的影响。首先，我们在米兰的一个风洞中测试了建筑及其绿色植物的比例模型。后来，我们在迈阿密的一个风洞里放置了一个带有基底材料、锚固件和树木的花盆。测试结果帮助我们优化了树木的大小和在立面上的分布。

Q&A 

本刊：在植物的选种方面，哪些参数影响了您的决定？

博埃里：在“垂直森林”项目中，我们得到了农学家劳拉·加蒂和埃马努埃拉·博里奥的协助。植物的选择建立在美观和生态保护的基础上。例如，我们更喜欢能吸引不同鸟类和授粉昆虫的本地物种。所选植物也应该是易于维护的，并且不容易引起过敏人群的不适。它们的物理特性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比如它们能长多高、树冠的宽度以及稳定性如何。我们在两座塔楼的西南立面上种植了常青树，而在东北立面上则种植了落叶树种。

▲城市可持续发展的象征：继2014 年米兰“垂直森林”之后，斯坦法诺·博埃里建筑师事务所又陆续实现了几个类似的项目

Q&A 

本刊：与其为少数有经济实力的人提供“垂直森林”，鼓励在地面上创建更多的城市绿地不是更有意义吗？

博埃里：对我们来说，这并不矛盾，我们应该采取多种措施，比如，将城市屋顶和城市空地改造成绿洲，促进城市农业发展，通过绿树成荫的街道等绿色走廊将城市公园连接起来。高楼大厦有助于减少土地消耗，为绿化区域留出更多空间。绿色高楼还能吸附二氧化碳和灰尘颗粒，增加生物多样性。引用几组数据：“垂直森林”的800棵乔木每年可吸收320 t二氧化碳，产生80 t氧气。这两座高楼所种植的植物相当于3ha森林或5ha公园的植物。这种密度是“垂直森林”概念的主要特征。

我们致力于在城市的各个层面实现更多的绿化。2018年，我们与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共同举办了首届世界城市森林论坛。我还担任了Forestami项目的科学委员会主席，Forestami 项目计划在市政当局、研究机构、公司和市民的帮助下，在米兰大都会地区种植300万棵树。

Q&A 

本刊：您的“垂直森林”可以吸收二氧化碳，但是您采取了哪些措施来减少建筑自身的二氧化碳排放呢？

博埃里：在建筑和城市开发项目中，我们通过太阳能电池板、地热能以及回收雨水和灰水来减少能源消耗。当然，树木在创造可持续的小气候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树木可以遮阳和进行水分蒸发，这有助于减少建筑物的制冷需求。在夏季，它们还能使立面温度降低多达30℃。

我们的下一个挑战是建造一座完全由木材打造的“垂直森林”建筑——我们正在为米兰开发这样一个项目。这将是在减少施工过程中的二氧化碳排放和改善设计中的循环经济方面的一次伟大进步。

Q&A 

本刊：“垂直森林”的维护需要花多少钱？

博埃里：由于生态系统处于常年变化的状态，因此它们需要专业的树木集中保养和维护。在米兰，园丁每两到三个月就会在阳台上照料这些植物，而“飞行园丁”每年会从建筑外部修剪一次树木。在5月至10月期间，每个月监测一次树叶生长和植物状况，而每个花盆中的传感器所组成的网络可以实时监测乔木和灌木的健康状况。他们会用生物学方法对付所有的害虫侵扰。“垂直森林”每年的附加成本约为每平方米60欧元，绿化区域的维护占其中的10%。

▲中国黄冈的“垂直森林”项目

Q&A 

本刊：谁拥有这些树？

博埃里：树木、立面和公共区域都是公共财产，公寓和阳台是私人财产，但种植槽不是。

Q&A 

本刊：“垂直森林”越接近自然，对生物多样性就越有利。但居民们可能情愿他们的阳台更整洁。您如何应对这种两难的局面？

博埃里：当景观设计师吉勒·克莱芒参观“垂直森林”时，他对植物物种的野生组合印象深刻。他是对的。我们想要的不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花园，而是一个充满不规则性和多样性的、活跃的生态系统。

鲜活立面的外观和树叶颜色会随着季节和天气的变化而变化。与此同时，必须对植被进行监测，以确保其安全和适当地生长。

我们遵循吉勒·克莱芒的“第三景观”原则，对城市的花园、公园和新林区采取了不同的方法，注重少量的维护保养，并给予大自然更多的自由。位于“垂直森林”前面的Biblioteca degli Alberi（树木图书馆，一座公园）就是这其中的一个成功范例，该项目由荷兰景观设计师彼得拉·布莱瑟及其团队以及皮特·奥多夫共同设计。这座公园和我们的高层建筑代表了同一观点的两个方面：在各种形式的自然与城市之间找到一种新的关系。

Q&A 

本刊：这些植物需要一个带有数千米长软管的灌溉系统。这是如何实现的？您又是如何检测故障的？

博埃里：“垂直森林”拥有一个智能集中滴灌系统，这个系统的设计旨在满足植物的需求和分布。花盆是以小组的形式管理的，通过一种特殊设备来控制供水。它们对水的需求差异很大，这要取决于每棵植物的暴露程度和高度。传感器监测土壤湿度，并根据收集到的数据启动或关闭供水。同样的传感器也可以用于检测故障。

▲埃及开罗的“垂直森林”项目

Q&A 

本刊：水从哪里来？

博埃里：在米兰，我们使用的是地下水，这些水以前是用来给建筑物降温的，还有一些其他功能。在埃因霍温，灌溉系统使用的是雨水，这些雨水储存在四个地下水箱中，水箱总容量为2万升。

Q&A 

本刊：2021年，您在埃因霍温设计建成了Trudo塔楼，这是一座带有社会福利住房的绿色高层建筑。您是怎样想方设法让这个概念变得如此实惠的？

博埃里：得益于支撑结构和立面的预制和标准化，我们可以降低成本。Trudo塔楼的主体结构主要由预制混凝土构件组成，而绿色立面的设计结合了六种标准尺寸和形状，每一种尺寸和形状都针对不同类型的植物进行了优化。总之，这些构件让设计有了很大的变化，也大幅减少了建筑成本和施工时间。

Q&A 

本刊：米兰、安特卫普、地拉那、中国黄冈……您最近在世界各地设计了多个“垂直森林”项目。您如何使它们适应特定的场地条件和气候？

博埃里：主要区别在于树木的选择和立面设计。落叶树在冬天能让阳光和热量进入房间内，所以我们更喜欢在北纬地区使用这样的树种。在南方城市，常绿树种可以通过其降温和遮阳作用降低建筑物的能耗。黄冈市是一个与严重空气污染做斗争的城市，我们想满足当地市场的需求，同时从根本上改变其城市景观。在洛桑，我们将花盆融入凉廊建筑，使绿色植物与露台的地面齐平，让人可以一览无余地观赏到日内瓦湖的美景。在乌得勒支的Wonderwoods项目中，连续的凉廊作为室内外之间的过滤空间，减少了温度波动，从而降低了能源消耗。

Q&A 

本刊：许多城市管理者都在担心，在全球变暖的情况下，哪些树种还能在城市中生长。您会在自己的项目中考虑这个问题吗？

博埃里：“垂直森林”在未来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它可能会变成丛林，也可能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我们的监测并不影响它的进化，毕竟进化过程是自然本身设计的。我们非常好奇，想知道“垂直森林”的未来会怎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对全球变暖的加剧袖手旁观：城市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占全球的75%，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我们必须找到扭转气候变化的方法，并使城市成为生物多样环境的中心。

Q&A 

本刊：“垂直森林”要想长期生存需要什么？

博埃里：需要有意识。我们必须愿意接受自然是我们生活和家园的一部分，并像关心我们自己的生存一样去关心它。

▲洛桑的Tour des Cèdres项目将种植80棵雪松，并提供一览无余的湖景